再翌日
小笨妹又躡手躡腳走進 Tony 的房間，Tony 正在看電腦上的影片。「哥哥你為什麼不去客廳看電視？」
「你爸不是在客廳嗎？他喜歡看政論節目，我不喜歡。興趣不一樣，不用硬湊在一起，免得吵架。」Tony 眼神沒離開電腦螢幕。
「爸爸他出門了。你可以不要看電視、帶我出去玩嗎？」Tony 將影片暫停，轉頭看著小笨妹：「你為什麼不去找你媽帶你出門？」 「媽咪去上班了。」
「喔，對齁，只有你爸退休了…也好啊，我剛好可以看看台北這一年多有沒有變。坐捷運好了，捷運正妹比較多。」
Tony 引領著小笨妹走在台大校園裡的 penny lane。英國天團披頭四成員保羅麥卡尼( Paul McCartney )，曾寫了一首歌“ penny lane ”，懷念他童年居住的那一條小巷，台大校園內一條轉角的牆上，不知從何時起，也被人漆上 penny lane 的白色大字，誰動的手、基於什麼典故、理由，不得而知。總之，這條路就被稱作 penny lane，名稱、路邊種的樹和牆上的彩繪，讓這條路帶著點異國風采。
Tony 以前跟琳恩一起走在這裡，沿途踏著路邊的落葉前進，腳下發出的沙沙聲，總讓琳恩陶醉：「這聲音好浪漫喔！」Tony 不解，不就地上的葉子還沒掃乾淨嗎？何來浪漫之說。他通常仍一秉搞笑的 tone 調，跳到落葉堆上，作出在跑步機上的動作，一邊嚷著，「喔，好浪漫，好浪漫喔」。琳恩只能好氣又好笑，佯嗔地抱怨 Tony 沒情調。
現在，Tony 走在前面，一語不發。小笨妹和他保持一定的距離，兩人步伐一致。小笨妹忽然指著台大心理系的系館開問了：「哥哥，你以前是不是常到這裡看女朋友？」
Tony 順著小笨妹的手指看過去，台大心理系系館旁邊的草坪依然是綠草如茵。
「小鬼，你怎麼知道？」
小笨妹老實地回答：「媽咪有說過，那個嫁給外國人的女生是這裡的助教。」
Tony 用鼻孔噴了氣，表達不滿：「妳媽跟妳聊到我身上幹嘛？都那麼久以前的事了。」
小笨妹說：「那她現在還在裡面嗎？」
「沒有啦，嫁到國外去了啦，不回來了啦。」
「是喔，她為什麼不跟你結婚？」
兩人索性一同走到草坪上，席地而坐。
Tony 伸直兩腳，兩手放在草地上，撐起上半身，午後陽光照在 Tony 臉上，有點刺眼，他回答小笨妹的提問：「因為我不是外國人啊，她喜歡吃西餐。」
小笨妹聽到 Tony 居然願意說出聽起來比較「真實而正經」的答案，宛若挖到寶藏，馬上追問，「是喔，她不喜歡吃中國菜，所以就不跟你在一起喔？！那你也可以帶她去吃西餐啊？」
Tony 被她的說法給逗笑了。「管他的，中餐西餐哪個好吃，以後她自己就知道了啦，我現在只吃正餐，只喜歡正妹。台北這一年退步了喔，剛剛在捷運上沒看到什麼正妹，有個蠻漂亮的居然是孕婦…」
小笨妹眼看他又要講些五四三的，急得趕快把他拉回來，「你是不是因為想追回她，才跑去美國那麼久？」
Tony 疑惑道：「又你媽跟你說的喔？！才不是咧，我是想說阿斗仔把她拐走了，我也要去美國拐一個洋妞回來，這樣台美兩國人力才會打平，不然這叫貿易逆差耶，只出不進捏。雖然到現在我還沒成功啦，哈哈。」懶洋洋地就想躺平在草地上，小笨妹硬是把他拖起來。
「不是媽咪講的啦，是我猜的啦。」
「說的也是，這種聽起來像連續劇裡的笨蛋情節，只有妳才會這樣猜。」
「那你幹嘛去美國那麼久都不回來？」小笨妹愈來愈會區分 Tony 哪些話其實是「練肖話」。
「我想抽菸。」
「去美國抽菸？」
「不是，我說我現在想抽菸。」
「不行抽啦，你要跟我講啦！你幹嘛去美國那麼久都不回來？」
Tony 把背包丟在草地上當枕頭，整個人往後一躺。這次小笨妹沒攔截到。Tony 仰望著從樹葉縫隙間灑下來的陽光，如同每次實驗停滯不前，他跑出去透透氣，坐在階梯上盯著吐出來的菸圈。
他一字一句地說，「我待在台灣幹嘛？你爸不歡迎我，我媽走了，女朋友又跟死老外跑了，我的朋友也各自飛黃騰達去了，在台灣走學術，一堆老先生老太太又佔著位置不離開，哪有什麼前途？」
小笨妹似懂非懂地看著 Tony，「老先生老太太佔著位置不離開？是博愛座嗎？」
Tony 又笑了，「跟妳講事情真的不錯，反正妳也聽不懂，ㄟ…不過別跟妳媽亂講喔，不然以後我連帶妳出門都不要。」
小笨妹連忙說：「我不會講啦。美國是不是很好玩？」
Tony 把手攤開，在草地上呈現一個大字型，「好玩啊，尼加拉瓜瀑布很大喔、優勝美地超漂亮…可是後來幾年我都待實驗室裡，在哪裡其實也沒什麼差。」
「那你…回來台灣啦…」小笨妹央求道。
「我如果回來生活，一定沒兩三天就跟妳爸吵架，一氣之下，揹著行李離家出走，然後又因為現在房價很貴，我搞學術又存不了什麼錢，就會租很爛的房子，然後妳爸就有機會說，『齁，你看吧，不聽老子言，吃虧在眼前，下場這麼淒慘 blahblah…』，算了算了，我還是住國外，住得好不好一回事，反正妳爸看不到，偶爾回個台灣，還可以住你們家，要吵架可以想說忍一忍就好了，真不爽，就拍拍屁股回美國去。」
「那你現在還會想那個女朋友嗎？」小笨妹又繞回前女友話題上，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問話一點邏輯都沒有。
Tony 側著頭想一下：「還好啦，都過那麼久，我也不知道她死去哪了，人生就好比走馬燈，過了就算了啦。孩子，妳還太嫩啦，人的一生中，狗屁倒灶的事還會差這一樁嗎？喔…這邊蚊子好多。我們起來走走，妳順便幫我看哪邊可以抽菸。」
2人站起來繼續向台大醉月湖前進，Tony 驚覺這裡景象怎麼變這麼多－以前幾乎都是蔓草叢生，現在人與腳踏車分道，可以漫步在木棧道上，湖裡居然有白天鵝、黑天鵝、綠頭鴨、一般鴨（認顏色對 Tony 來說比較簡單，沒特別的顏色就是「一般」）…周邊除了柳樹外，還多了不少不知名的植物，一副井井有條、卻又很慢活的模樣。醉月湖真的像座「湖」了，以前 Tony 只覺得它是個「大池塘」。
小笨妹有點小心翼翼：「那她為什麼要跟外國人跑掉？不跟你在一起？只是因為喜歡吃西餐喔？」
Tony 帶著小笨妹停在湖畔，靠在護欄上，看著湖裡的天鵝和鴨子。他眼神沒離開湖面，一邊說：「我後來想想，她一直就是喜歡外國人吧，可以帶她離開台灣的那種。我們當初一個跟爸爸不合，一個想逃避媽媽，可能因為這樣才志同道合在一起吧，哈哈。」
小笨妹覺得有點難理解：「她不喜歡她媽媽喔？」
「哈哈，對啊，不是每個人都像妳一樣好命，爸爸疼、媽媽愛，妳年紀這麼小就讓妳請假出國玩。琳恩…就那個女生，她以前都說她媽媽『肛門期』還沒結束，妳懂這意思嗎？」
小笨妹聽到「肛門」更覺得匪夷所思，兩個圓眼張的超大。Tony 哈哈笑道：「沒關係啦，我也是跟她交往，才知道這些心理學的鬼東西，意思就是琳恩的阿媽，在她媽媽還是小嬰兒的時候呢，就急著幫她媽媽戒尿布，所以後來就養成她媽媽比較冷酷、暴躁、吝嗇、龜毛的個性。」
小笨妹似懂非懂，覺得 Tony 又在晃點她：「尿布跟這個有什麼關係啊？！你又在唬爛齁？」
Tony 繼續說：「哈哈，是真的啦，我可是跟心理系助教交往過的人耶，像妳就沒這問題，包尿布包到2、3歲，想尿就尿，想拉就拉，大方的很。」
小笨妹有點困窘：「亂講，你怎麼知道？」
Tony 哈哈笑，看著一群小鴨子爭著岸邊泥巴堆裡的東西，發出嘎嘎聲，「琳恩還有一個姊姊，早早就嫁掉，潛意識應該也是不想待家裡吧，後來也是住到國外去，我忘了她是嫁外國人、還是嫁給一個在國外工作的台灣人，結果她老公會打她。」
小笨妹驚呼一聲。Tony 繼續講：「後來琳恩她姊跑回台灣跟她住，我那時還在跟琳恩交往所以曉得。聽說她姊夫覺得老婆跑了，自己要帶小孩、做家事很麻煩，就追到台灣，向琳恩媽媽求救，請岳母勸女兒回到他身邊。」
Tony 講到這裡，忽然轉過頭來、表情認真看著小笨妹：「以後男人如果會打妳，一定要趕快離開他，不管他事後怎麼求妳、跟妳道歉，知道嗎？會揍女人的男人是不會改的。」
小笨妹點點頭，「喔，我知道了。那她姊姊有回到他身邊嗎？」
Tony 答道：「又回去啦，琳恩就很氣她媽居然還真的勸他們復合。結果她姊後來又被打了（小笨妹又驚呼一聲）。琳恩有分析，說她姊不知道是什麼人格，我忘了那個專有名詞…再加上有個肛門期沒結束的媽媽，所以她姊選擇跟那個男的一起住到國外去，躲避她媽的掌控。」
Tony 一邊跟小笨妹說話，一邊注意眼前的景色。他發現，有一隻小鴨子在啄另一隻鴨子的毛，被啄的鴨子掉了好多羽毛，一直往前躲開，但卻被緊追不放…那不會很痛嗎？
Tony 繼續講：「…家暴的事仍舊會一直上演，但她姊就是不知道什麼人格的，甘願為愛受苦也要不離不棄，離不開那男人…唉，反正他們那個心理分析，很玄啦。」
小笨妹急切地追問：「後來呢？她又離開他了嗎？」
Tony 望向遠處湖上悠遊的2隻天鵝：「後來我就不知道了，琳恩不曉得在哪認識那個死老外，就跟我分手了，所以她姊的下落我也不知。」天鵝應該很享受被人欣賞的感覺，不像一群鴨子在泥濘裡不曉得在追逐什麼，人們也不太去探究，Tony心想。
Tony 的心思又回到和小笨妹的對話，「琳恩分析她姊頭頭是道，其實她自己也差不多。我後來有在想這件事，我們因為同病相憐而互相吸引，之後交往其實都像在互舔傷口。即便我也要出國留學，但她可能認為跟我在一起，還是無法脫離與這裡的連結。」此時湖面上2隻鵝突然飛了起來，造成岸邊觀者一陣騷動，Tony 見狀又補一句，「所以她就跟那老外雙宿雙飛去了。」
小笨妹忽然為哥哥感到憂傷，想伸手去拉拉他的手。
此時，Tony 轉頭認真地看著小笨妹，「所以，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小孩子的尿布錢千萬不要省，肛門期的威力實在太強大了，沒弄好不僅禍延子孫，還斷人姻緣啊，我如果是紙尿褲廠商就用這個作號召，哈哈。」
小笨妹翻翻白眼：「齁，你又來了。」
有2隻鵝走在他們兩個憑靠的圍欄外，跟他們距離不到1米5，這是剛剛飛起來的鵝嗎？只見牠們走起路來左擺右擺地，Tony 這才發現，天鵝離開湖水，好像也沒這麼優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