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4月27日 星期三

【連載】百年血癮 2

作者:且徐行

文琳拿起手機確認時間,對菜鳥法醫拋下一句「你知道我電話吧,再跟我聯絡。」

刑警的辦公室電話是很難找到人的,多半時間他們如遊牧民族逐兇案而居。

菜鳥法醫乖順地點點頭,目送文琳背影翩然而去。


婚友社「相談室」裡,婚友社經理正在細細打量面前這位鄭文琳小姐。

她年約三十五,面貌清秀,身材高瘦,束著的烏黑馬尾隱約透露著幹練。雖然臉蛋因為清瘦而藏不住紋路、看得出年紀,但綜合觀之,她的外型在婚配市場仍頗具競爭力,然而,她的職業實在很難讓人恭維。

更麻煩的是,文琳向她敘述理想對象條件時,竟然還表明不要找同行。

經理面有難色地說:「跟您講句實在話,您漂亮又有能力,雖然也算是公家機關行業,不過『女刑警』,還不是內勤.....這...比較少見,一般男人有點難接受,如果您再設限不找警察,那..那,這個我就不敢跟您掛保證了。」

該婚友社號稱採用結合大數據,運用強大演算法配對,成功率高且有科學作為基礎,網路上的宣傳logo 還是戴著眼鏡、滑iPad 的月下老人,半自暴自棄的文琳一看馬上預約諮詢,而且早就打定主意要加價採用「配到好」方案,用一個男人來驅逐前男友的陰影,壓縮動不動就考慮自殺的空窗期,是她理性中最有效率的選擇。

結果文琳的工作就先被打槍,畢竟職業是個權重比甚高的配對參數,輸入電腦一 run 下去,馬上就決定是被掀頭牌還是打入冷宮,身高體重和三圍都救不回來。

文琳覺得好虧,連企業高級主管這種穿著Prada 的惡魔,都還比她暢銷。

走入刑警這行,並不是為了什麼理想或畢生志業,就是警大畢業後一切順理成章的結果,跟其他警察類別比起來,刑警加給多、升遷快,最能立即改善她和媽媽的生活。

所謂的「爸爸」,在鄭文琳 8 歲時就拋下她和媽媽走了,媽媽獨力撫養她長大,成長過程中不乏媽媽摸著文琳頭落淚的畫面,慨歎女人被拋棄的悲哀。

於是這種「被男人拋棄就是天崩地裂」的記憶深植她腦海,在前男友無預警地說要跟她分手,此記憶就被提取出來,再加上親身體驗的渲染,文琳當時覺得天都要塌了。

當一個人的信仰都要被毀滅,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她哭著跪著,請他不要離開。

「是不是我的工作你不喜歡?你之前說沒關係的,如果你不喜歡,我可以調職或辭職啊…..」

「不,妳的工作很好,只是…..妳一點個性都沒有,跟我原先想的不一樣…..我以為女警應該…很獨立自主的。」

他嫌她沒個性沒主見,什麼都聽從他的意見,久了很乏味。

這整段話要是被文琳的同事或下屬聽到,應該會笑掉大牙,不可置信他們在講同一個人。

那是因為文琳的「假想情人」從來都沒包括辦公室內的任何生物,她可一點都不嚮往回到家還要跟警察老公聊起今天又看了哪些命案現場、逮了哪些毒販、破獲了哪些應召站--那是一個散發絕對負能量的工作內容,下了班後一定要切割。

可想而知,刑警間鮮少發生辦公室戀情。

但是在愛情裡,鄭文琳是絕對的弱者。外商公司的前男友一開始說不介意她的工時長,甚至說會替人戴手銬的女人,讓他很「興奮」,她就歡天喜地認定對方是多麼尊重女人主體性,果真是她的真命天子。

直到他以乏味為由與她分手、兩天內就火速跟一位空姐搭上線,她才知道,讓他有快感的不是她的手銬,而是那種在刑警眼皮底下偷腥還不會被抓包的成就感。

與其說他是因為她沒主見而感到乏味,不如精確地說,是她的不知不覺,讓他喪失「貓抓老鼠」中老鼠被追逐的樂趣。

沒有辦法,一談起戀愛,文琳的感官就好像七孔被封了五孔一樣,她只想被佔有,偏偏這種角色和她的職業表象扞格不入。

她好羨慕經典日劇「東京愛情故事」裡,男主角問莉香現在在做什麼時,莉香能充滿自信地說,「我不講,我就是我。」

可惜婚友社資料還是要填職業,不然沒辦法跑程式進行配對。

女刑警,聽起來多麼不sexy,活脫脫就是鐵錚錚的女漢子啊。槍桿怎麼比得上小護士的針頭,空姐還能陪他玩「coffee tea or me」的遊戲,她卻只能來那套「good cop/ bad cop」(黑臉白臉) 訊問方式,連女老師都有婆婆媽媽的鐵票作後盾…..。

鄭文琳如喪考妣地走出相談室,經理只是委婉地承諾會盡最大努力,「有結果會第一時間通知她」。經理的語氣好似文琳缺了條胳膊或是多長一條腿似的。

今天第二次聽到這句話了,說話的人一次是生嫩的法醫,一次是老練的婚友社經理;一個是要死人說話,另一個是要活人回應,一樣地令人不耐與無奈。

現在要去哪裡,不知道,鄭文琳只知道不想回家。

想到回家後一連串的動作:洗澡時泡在偌大浴缸裡,就想到他以前坐在另一端、兩人互潑泡泡的情景,現在長腿伸直,碰到的不是他略帶肉感的身軀,而是硬梆梆的浴缸;睡覺時,早已習慣不會亂翻身,留著一邊空位給他,現在常說服自己沒這個必要了,卻還是沒辦法躺過去,偶爾把臉靠過去一點,心中只是想感受他的餘溫,最後發現,溫熱她的只是自己的眼淚。

有的時候,看到許久沒有掀起來的馬桶蓋,她也會站在原地淚流滿面。

只比死好一點吧。

媽媽以前摸著她頭掉淚時,也是這樣想的嗎?心中那種悽慘的感覺,大概就是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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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文琳甫步入刑事警察局,門口警員跟她使個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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