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且徐行
鄭文琳的憤怒如排山倒海般襲來,抓著Hunter的手勁和兇猛的眼神,讓Hunter確信她想把他就地撕裂…。
李大龍發自丹田般低沉的聲音在背後響起,「鄭文琳,是檢察官。向媒體洩漏消息的是這次跟妳搭配的那位檢察官。」鄭文琳訝異地鬆開抓著Hunter白西裝的手。
「妳大概沒跟他合作過,以前在別的縣市,他專門就是愛出風頭,跟媒體記者麻吉麻吉,還特別喜歡上鏡頭。」李大龍聽來冷靜自若,卻不知他這些話聽在Hunter耳裡,如同電視上播的那些死刑犯聽到「刀下留人」那般鬆了口氣,他可真如同鬼門關前走一遭。
這位鄭警官「真是魔女的外型,女魔頭的舉止」,Hunter整理一下自己的白西裝,心中這麼想著,餘悸猶存。
「太閒了吧,那傢伙,案子都辦不完了,還喜歡跟媒體閒嗑牙,有夠不專業!」鄭文琳想起那檢察官盯著她看的表情,真是個討人厭的傢伙!
「太孤單,想娶老婆吧。年輕女記者問個幾句,他就滔滔不絕。我看這回他完蛋啦,得罪獄方都不曉得,人家高層後台也硬,小檢察官等著被整吧。」
李大龍瞄了一眼鄭文琳和 Hunter,語重心長地說,「所以不要太孤單,人啊,空虛寂寞覺得冷,就會變成社會問題。」
Hunter 聽到李大龍正經八百語氣引用周星馳電影的梗,噗斥笑了出來,「嘿嘿,我也這麼覺得。」不過他可不敢捋虎鬚望向文琳。
鄭文琳不知道李大龍引用什麼典故,但孤單議題對她來說是個心結,被人當面這樣點評,隱隱感到怏怏不快。「組座,怎麼談起玄來?」
三人行至小間會議室門口,李大龍對著文琳用下巴指了下跟在後頭的Hunter,鄭文琳噘著嘴不情願地點點頭。Hunter 便開開心心的也進去了。
才剛進會議室,大夥兒還沒坐定,李大龍忽然嘆口氣,接下來吐出一句讓鄭文琳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話:「我幹警察二十多年了,賣毒的那種不講啦,就講吸毒的。以前看到毒蟲,都覺得死好,別浪費資源給他勒戒,但是現在….毒品越抓越多,以前抓去關的出來還是在吸…說他們罪大惡極,可更像是一群…病人,心理有病的那種。我們這樣抓真的有用嗎..」
這種話從刑警嘴中講出實在違和,一般來說,各式警察中,就屬刑警為最力倡嚴刑峻法的鷹派,他們看過太多社會黑暗與人性醜陋,什麼教化,在他們眼裡,根本淪為笑話。連中生代的鄭文琳逮捕犯人,都常油然而生「這種人直接一槍斃了或真想一刀捅進他腦門」的想法。
尤其吸毒犯見多了,早在文琳腦中形成僵固的刻板印象,一旦聽到有人吸毒,就先置入「毒蟲」的範疇。在她心目中,偷竊、搶劫、殺人、連累家人…多少社會犯罪問題都是源自毒品,那是一條從上游就被人投毒的惡泉,流經之處給周遭居民都帶來不可逆的禍害。
可李大龍竟然迸出這些天外飛來的感觸,鄭文琳不由得想起阿祥爆的料—李大龍的公子也出現在汽旅毒趴中,這衝擊之沉重與巨大,可能因而讓「北龍警長」想東想西,胡言亂語。
應該是這樣沒有錯,鄭文琳下好結論。
不過往好處想,今天的監獄命案如果和汽旅案相關,李大龍的兒子吸毒就鐵定可視為獨立事件,畢竟他還是無前科的未成年,跟牢獄裡那些大條重刑犯還扯不上邊。這對鄭文琳來說是個好消息,這一串案件疑點很多,有李大龍這種資深刑警在旁協助或指導,她安心許多,實在不希望出現李大龍需要迴避的複雜情節。
鄭文琳努努嘴,不讓李大龍溺於情緒,趕緊用問題拉回他:「組座,您說您是為今天這案來的?」
「是,死者是我親手逮捕到案,我對他很有印象,毒癮很重,戒好幾次戒不掉,根本幹不了任何一件正經事,連黑道都嫌他煩,不要他。」
「不長進的東西。」鄭文琳咕噥著,她才講完旋即後悔—還是要顧念前輩的感受啊。她偷偷瞄一眼李大龍,看到他神色無異。
「我想問妳,報導說是失血過多,妳現場有看到血跡嗎?監視器調閱狀況怎麼樣?」李大龍問。
「這是奇怪的地方,地上血跡不多,他陳屍的地方是管制區域,原則上受刑人無法進入,所以向來沒有裝設監視器。有獄卒說,今天開封*時,死者撞了他一下,應該是當時偷走了他的證件,他應該是用他的證件,進入那裡,但最後就死在那裡了。」
註:獄卒打開房舍,讓受刑人走出舍房去工場勞動或去運動場運動。
「血又不見了,血又不見了。」Hunter 嘴裡叨念著,卻又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鄭文琳不耐地說,「你不講話,沒人當你是…」
「說說看你的想法吧,韓先生。」李大龍忽然冒出這句。
不僅文琳,Hunter 也很驚訝的樣子,「你怎麼叫我韓先生?」
李大龍坐了下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姓韓,起碼上回你是這麼自稱的,剛剛你才一開口,我就聽出來了,」他指著自己的耳朵,「老刑警,老歸老,還是耳聰目明啦。」
鄭文琳看看李大龍又看看Hunter,「有人要解釋給我聽嗎?」
話說這樣講,鄭文琳當然是要Hunter和盤托出自己的行徑,她哪敢真的指使警界前輩啊?於是她的眼神最後落在Hunter臉上不走,一如往常地目露凶光。她這幅模樣,Hunter看了覺得連自己口水都吞嚥困難。
好險李大龍今天真是佛心來著,放下架子,搶在Hunter前開了口:「這位先生曾經打電話到我辦公室,告訴我短短兩個月時間,不只我的轄區,中區還有西區分局,都有人吸毒後割腕自殺身亡。他說天下哪有這麼巧合的事,身為台北好市民,一定要提醒我當中疑點重重….」
果真像Hunter口吻,鄭文琳心想。「是你發現的?」她問Hunter。
一般來說各分局都各行其政,沒什麼明顯牽連的線索,盡量也不會去踩到別分局的地盤,以免被指責爭功,產生衝突,而總局又只是把一件件自殺案登錄成沒有意義、沒人解釋的數字。
於是,久而久之,這種潛規則就很有可能讓所有人忽略掉類此極不尋常的現象,好比看似是個別存在、不那麼起眼的線條,拼湊起來竟是一個離奇詭異的圖形。
Hunter 搔搔頭,「我的聲線太優美,被北龍警官認出來啦,怪不得允許我能一起進來開會。」他露齒微笑。
「你不是尋常人啊。」李大龍微哂道,語止於不追問戳破的默契。
鄭文琳心想,敢情我們就得相信這個玩世不恭的傢伙?可是他似乎又對這些案子了然於胸,這點讓鄭文琳很厭惡,逼著她得耐著性子跟他玩下去:「你也知道前幾件案子現場血不夠?」
「我猜到的啦,結果是這樣吧?!你們辦案很仔細耶,我的納稅錢沒白繳。」
這回合,現場兩位都沒跟著 Hunter 燦笑。他的笑聲迴盪在會議室裡沒共鳴。
「分享一下你的高見吧。」李大龍波瀾不驚地說。
Hunter 清一清喉嚨,先是略述一下從獄卒那打聽來兩周前的自殺案,接著他走到白板前,「從割腕自殺到監獄命案,都有些共通的主題。」
鄭文琳正要反駁,有了李大龍這個支持者在場,Hunter 膽子比較大,他立即說,「先讓我假設一下,這幾件命案有某種關連性,不然這樣我很難有效推論,」他拿起奇異筆在白板寫下,「同:1. 死者均有毒癮,2. 死因均為失血過多,3. 血不見了。」
此時有人敲敲門進來,原來是菜鳥法醫,一臉怯生生地看著像在給兩位警官上課的Hunter。
李大龍對有些愣住的文琳和Hunter 說,「我找他來的啦。這位是鄭警官承辦的割腕案和今天命案的相驗法醫。」
菜鳥法醫推推粗框眼鏡,躡手躡腳入座。
「但也有些變化,」Hunter 繼續說道並在板上寫下條列式重點,「第一,從『自殺』到他殺。下面請你們來補充,我畢竟是個外人。 」
菜鳥法醫顯已釐清頭緒,知道Hunter在說些什麼,如同熱衷發言的學生那樣旋即舉手,「第二,從『大面積割裂刀傷』到圓形尖銳物品造成兩道穿刺傷,喔,麻煩你比照第一點,把大面積割裂刀傷也加個引號。然後第三、 從手腕到頸部。」
Hunter 不疾不徐照著菜鳥法醫的話寫上第二、三點,還不忘讚許他:「這位同學我真欣賞你。」畢竟一整天一直從鄭文琳那碰一鼻子灰,眼前竟然有人對他的筆記規則迅速入戲,Hunter 確信他倆能成為好朋友。
現在,幾件案子的同與異都昭示在白板上。
李大龍單手托著下巴,看著白板上的字深思。反坐在旋轉椅上的 Hunter,手托下巴靠在椅背上,調笑式地說著,「喔….李組長眉頭一皺,發現案情並不單純….」
菜鳥法醫暗自佩服Hunter 的勇氣,居然敢拿資深刑警來說笑,還是老梗,但整室陷入長考氣氛,沒人回應Hunter。
鄭文琳說話了,「真要說這些案件有關聯,那還請你建立這些案件發生的時間線還有地緣關係。」
一陣沉默後,「妳是在叫我建立嗎?」Hunter 跟她確認。
「是的,please。」鄭文琳很具權威感。
菜鳥法醫趕緊翻閱手中資料,幫助Hunter 畫完時間線,還拿張台北地圖標出案發地點。
Hunter 低聲抱怨一句「美劇裡不都是用電腦弄一弄圖表就出來了嗎?」
「很抱歉這裡是台灣,你給我多點預算我也很樂意用電腦畫圖。麻煩你畫精美一點。」鄭文琳沒好氣地回答。
「好啦,該慶幸剛好碰到我還蠻會畫的,我小時候念過美術班,這點我有寫在相親資料裡,代表我有美學素養,你們女生應該…」
聽到相親二字,鄭文琳立刻叫住他,但又不敢發怒,就怕他那張嘴又口無遮爛碎念出令她尷尬難堪的話語,她用餘光掃一下李大龍和菜鳥法醫,確認他們兩人沒有特出異狀後,就不帶感情地命令Hunter:「你就畫吧,那些沒有人有興趣知道。」
Hunter動作也真的俐落,一切完工後,四人看著地圖,除了監獄兩案外,其他案件都很分散,彷彿算好了「雨露均霑」、一區一案。
至於時間線,就有趣了,頭三週有一次、兩週一次、五天一次….頻次越來越密集。
李大龍打破沉默,「你們知道這看起來像什麼嗎?」他眼光掃過所有人,大夥兒面面相覷。
「像毒癮,愈陷愈深的毒癮,從一開始的自持到頻率越來越高的依賴。」
李組長語畢,所有人表情各異地靜默一响。
Hunter 說話了,「我很好奇耶,今天媒體報導為什麼提到吸血鬼?光憑法醫說的失血過多和兩道圓形穿刺傷,那個思春檢察官就做了這判定?」
果真,這傢伙還是問了不該問的問題…。
鄭文琳深吐一口氣後有點羞赧地說:「是…是我隨口說出來的…哎喲,還不就是聽了你今天那些胡說八道嘛…」她用食指指著Hunter。
以前她最不屑看到老刑警那些託夢辦案、向神明請示等等不合科學的行為,現在竟脫口而出西方吸血鬼出現在台北城,大家一定把她當神經病,她趕緊把指責的焦點再移回色鬼檢察官:「那檢察官當時還一副我很荒謬的樣子,誰想到,他轉頭就把這個當新聞點跟那些記者說。」
「吸血鬼這麼驚悚又帶點惡搞的玩意兒,媒體最愛了,一定會引用的。」菜鳥法醫也接話。
「簡直胡扯。」李大龍說起這類型的評論短句,威嚴十足,當中所隱含的不以為然與輕蔑,讓鄭文琳有些氣惱和羞愧,也不知道前輩這話是不是針對她,好似責備她製造謠言一樣。
她低下頭脹紅臉不講話,一如天下警察被長官訓話後的反應。倒是Hunter 聽了鄭文琳所言,仔細端詳了一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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