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改吸食其他獸類血液,吳春生就更飢餓了。口乾舌燥。甚至有時候就像一把烈火在咽喉猛烈燃燒,每次呼吸都讓它更為熾烈。
之前他計算好,在跟李淑卿見面前夕,就要先找好目標「餵飽自己」,以壓制靠近李淑卿就會萌生的嗜血衝動。食色性也,對他亦然,兩種人性慾望總是同時撩起,分不清彼此。
現在吳春生想戒除人血之癮,就更難隱忍到與李淑卿相見之際。他必須不斷填飽肚子,用大量吸飲來滿足需求,雖然牧師給予諸多協助,但他不想給牧師帶來太多麻煩,有時自己去市集購買雞鴨等禽類,更多時候得「飢不擇食」。
前些天老闆才暴跳如雷說,店內剛自英吉利進來的布匹被老鼠咬壞,吳春生當天就在倉庫裡捕獲元凶—牠蜷縮在陰暗角落里,還是隻懷孕的母鼠。
吳春生決意安置牠、耐心等待牠生產,不消幾天,今天果真已有一窩小鼠圍繞著虛弱的母親嗷嗷待哺,吳春生深吸一口氣,這窩雖稱不上大快朵頤,但應足止飢。
吳春生兩手抓起那隻軟綿綿的母鼠,只聽得牠吱吱兩聲,吳春生毫不遲疑地咬破牠的體表,由不得尖牙在鼠體內探索,吳春生第一口就一定要直達其血脈:過多的聳動都會讓獵物有掙扎的餘地,但明知獵物在手不可能逃出生天,何必讓牠無謂衍生出更多痛楚?
唯有一口刺穿,感受鮮血自其血管汩汩流出,吳春生這才唇舌稍稍放鬆,讓溫熱的血液順著喉頭徐徐咽下,而原先在手掌邊竄動的長長鼠尾巴,也漸漸垂落。直至乾涸,吳春生才意猶未盡地放下鼠體,喘息著,發現自己嘴邊已沾滿鼠毛和血。
吳春生又再抓起一隻剛失去母親、驚叫倉皇的小鼠,也不知是動物的靈性還是吳春生內心投射,他覺得小鼠好像閃動著哀求的眼光,他楞了一下,看著小鼠嘆道:「其實你們跟我一樣,都像住在陰溝裏,見不得光,與其四處肆虐、被人蔑視,不如先引頸就戮,來個暢快。」
想起來,小鼠遭遇可能比他好吧,要是當初被迫成為血族之後,就能先被斷絕性命,或許,就能斬絕數百年來的煩惱。正要張口咬下去的當兒,前頭忽然有喧鬧聲傳來。
喧鬧聲中有道清脆女聲脫穎而出:「老闆,請問春生在嗎?」
是淑卿!
吳春生驚惶地把小鼠放回原位,胡亂抹了抹嘴後,抓起一小撮茶葉就往嘴裡送,大力咀嚼以蓋掉進食氣味,他聽到淑卿和老闆在交涉,主要是淑卿想借春生一用,淑卿父親是店房東,老闆對其千金的要求,自然點頭稱是。
吳春生走出店鋪,就看到淑卿喜孜孜地望著他,巧笑倩兮,不禁心旌飄盪。
她笑道:「走吧,帶著轎子來接你呢。」
「已經要入夜了,妳這樣人家會說閒話的。」
「我要帶你去的地方,可正當了,巡撫大人邀請爹爹去東城門看什麼電汽燈,聽說這燈可厲害的啦,比油燈強上好幾倍,不怕風吹還不會冒黑煙,亮起來像白晝似的。」
吳春生聽到未知的亮光,相當忐忑不安,連忙搖頭,「這是什麼玩意,難道不用火也能亮嗎?晚了晚了,妳早點回去休息吧。」扭過頭就要往裡邊走。
「不行,今天由不得你說不去。」李淑卿眼神一挑,撇撇小嘴,「你別蹉跎,爹爹在等我,若害我趕不上電汽燈點亮,你可有罪受了。」
吳春生半推半就地上了李家招呼來的顯轎,李淑卿則搭乘另一有帷幕的小轎,在轎伕扛抬下偕同家丁侍俾,浩浩蕩蕩往東城門前去。
現在是春天,正是大稻埕最忙碌的茶季時節,再過一陣子就要進入雨季,做事就沒這麼方便了。
於是許多茶師茶工甚至通宵達旦趕著烘茶,近郊運來的茉莉花、梔子花等一籠一籠的往茶廠裡送,以最新傳入香花窨茶技術,製成香片,街頭巷尾瀰漫著濃郁花香與清雅茶香。
氣味倒是很公平,不管是品茗的富賈士紳或勞動中的茶工茶農,都能同沐芳郁之氣。
只有吳春生,一路上心中惴惴,無心欣賞市街景象,也無意聞香。不知道那電汽燈會是怎樣光景,他能承受的了嗎?會不會讓他在淑卿面前醜態盡現?
到了東城門,來的正是時候,官員們正好結束冗長的舉燈夜話,淑卿的父親與巡撫大人同坐高台,身邊帶著吳春生,淑卿也不便與父兄同席,轎子只停在城門一側。整個城門裡裡外外站滿了人,官吏衙役為大宗,外圍才是老百姓,托淑卿的福,吳春生倒是站的離電汽燈僅有半箭之遙。
淑卿既是大家閨秀,自然不宜拋頭露面,只坐在轎子,微微掀起窗口布簾,看向幾乎與城門齊高、如同架在蜘蛛網之上的電汽燈。
隨著電汽燈即將點亮,吳春生只想著脫逃,未知的恐懼卻又讓他快站不住腳。
「亮了亮了!」眾人驚呼聲中,第一盞電汽燈開啟了,光影映照在吳春生淺褐色眼珠中,他張目望著這玩意兒,驚呆著、嚇傻了,等到確信自己並不害怕這光亮,他緊繃的肌肉才慢慢舒緩,周圍則是驚呼連連後又爆出一陣掌聲如雷。
「春生,你瞧見沒?你瞧見沒?」淑卿愉悅的聲音從轎中響起。
吳春生給了她一抹釋懷的微笑,電汽燈光芒照耀在淑卿的臉龐上,更顯光采。
這燈當真神奇,不似燭影總是幽暗、忽明忽滅,佇立在高處的電汽燈也沒看見燒了什麼,卻能光源穩定,與天邊皎月爭輝,吳春生當真大開眼界, 「Then God said, “Let there be light,” and there was light.( 上帝說:『要有光。』就有了光)」他不由自主地唸起聖經上的話。
清領時期臺灣巡撫劉銘傳點亮台灣第一盞電燈(轉引自台電60) |
官員們想的倒是不一樣,只見各個著官服的大官小吏們,開始爭相吹捧巡撫大人英明,勝過明月星辰,才能造就今晚燈炬輝煌,儼如入晝。
吳春生只覺好笑,官僚拍馬屁的作風他從大明朝看到大清國,似乎未殆盡還有變本加厲之勢,連滿人也沾染了漢人習氣,甚至過了黑水溝*,這文化還是如影隨形,他不禁搖搖頭。
*註:黑水溝是台灣海峽早期名稱,因黑潮流經而得名。
此時忽然聽到淑卿驚喊,「有老鼠、有老鼠!」
吳春生想探個究竟,可礙於男女之防,只得由淑卿小俾掀開惟幔鑽進轎內抓鼠,一陣撲打聲,只見一隻幼鼠自轎底竄出,被家丁逮個正著。
生性愛潔的淑卿氣惱地自轎內探出頭來張看,一見到家丁手中鼠輩,輕啐一口就別過頭去,「討厭的骯髒東西!快拿開!」
吳春生看到這一幕,猶遭重捶一記,不自主地嚥下口水,早先那隻母鼠的鮮血好像在他肚裡瞬間凍結。
「小姐,英國領事館的燕公子說想見妳,可以嗎?」李家家丁挨近轎邊問,連燕雲面對淑卿的小心翼翼也如實傳達。
以燕雲的身分,會出席點燈場合確實不意外啊,吳春生想著。
「不見,他好煩啊。」李淑卿回答得乾脆。
千思萬緒湧上心頭,吳春生終於咬著唇,彎著身子透過轎子窗口對淑卿說:「見一下他吧,我認識的淑卿可是很大方的,別失了禮數,好歹致謝他送來的英國茶。」
難得他一句話講這麼長!淑卿回望著吳春生,凝視半晌後,她默默點頭。
「這電汽燈想必是洋人的玩意,我竟然完全不曉得,我想去了解一下怎麼成的,回頭見了。」還來不及等淑卿回應,吳春生就消失在人群之中。
趁著人聲鼎沸,他悄悄地走入電汽燈無法照及的夜色裡,腦裡盤旋的畫面是淑卿發自內心對老鼠的嫌惡與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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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時間的麵店熱鬧得很,鄭文琳穿著運動褲和拖鞋,正大快朵頤享用熱騰騰的牛肉麵。
一旁的Hunter 也興致盎然地吃夾起水餃沾醬油。他方才提議送鄭文琳到她家附近,讓她回家換件「做自己」的服飾,再一起用餐。
鄭文琳馬上同意,這一整件女裝加高跟鞋綁手綁腳,痛苦難當,不過當Hunter真的車快要開到她家時,她又擔心起這是他的陰謀,要她自己洩漏住家住址。
才別讓他稱心如意!所以還是讓他停在兩條街外,再忍受高跟鞋對她雙足的摧殘,走回家,洗個戰鬥澡,換上舒適穿著,這才歡愉地走回來。時間已去了大半,意外的是,枯等許久的 Hunter 看起來卻還是神采奕奕,直說剛巧三分鐘步程內,就有超好吃美食。
「還真好吃,怎麼這家店在我家附近,我自己都不知道呢?」鄭文琳難得稱讚他的選擇。
Hunter 聽了雀躍不已,「這是我的私房景點之一,不是我說,妳真是錯過太多東西了。」
鄭文琳聽了臉色略沉。
她真的錯過太多,父愛、自由自在的大學時光、有質感的生活、愛得死心塌地的前男友、婚姻….為什麼她都在失去,現在連近在身旁的牛肉麵都相見恨晚,一股悲愴之感驀然湧上心頭,連用筷子夾滷蛋都暗自發勁,改用「戳插式」,Hunter 暗叫不妙,顯然他又說錯話了。
約莫吃一個餃子的時間後,鄭文琳打破沉默:「對了,你一個有錢公子哥,怎麼會吃平民小吃呢?」
鄭警官開口就是一大喜訊,Hunter旋即回應:「我才不管什麼小吃還是豪華餐廳,好吃最重要,有錢公子哥的好處呢,就是範圍可以很廣,時間比較自由,可以去尋覓好吃的東西。」
「說你有錢公子哥,還真就不客氣地認了,你小心你的白西裝,別沾到醬油。」
「一定都會沾到的啦,吃燒餅哪有不掉芝麻的。妳平常一定都沒好好吃晚餐,好瘦啊妳,多吃點吧。」他把剛端上來的白斬雞推向文琳胸前桌面。
不料地雷還是爆了,鄭文琳怒眉直豎,「我哪裡瘦?」
奇怪女人不是都喜歡被說瘦嗎? 到底哪裡又講錯了? Hunter 內心叫苦連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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