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鳥啊,你相信吸血鬼嗎?」文琳發現問出這話還是很不好意思,但起碼能啟齒了。
畢竟今天不是第一次聽到這言論,菜鳥法醫並沒有很訝異的樣子,而是娓娓道來。
「其實吸血鬼有科學上的解釋。有個罕見疾病叫紫質症,血紅素合成過程間有酵素發生缺陷,讓紫質過量累積,就成為一種疾病,患者懼光,曬到光就會有毒素,這種毒素會吞噬肌肉和組織,讓他們嘴唇和牙齦萎縮,露出尖利的牙齒,看起來就像獠牙。輸血可以幫助他們緩解症狀,但在古代就是生飲鮮血才能讓他們感覺舒服些,那就是吸血鬼了。」
鄭文琳問:「所以不會有永生?」
菜鳥法醫鏡片後的眼睛驚訝地發亮了:「當然不會啊,這種病症的人在醫療不發達的古代通常是活不久的。」
鄭文琳點點頭:「東方人有人得這種疾病嗎?」
菜鳥法醫搖搖頭:「很少,台灣確診大概是100 例吧,臨床統計約30 萬之一的發生率。」
「那你覺得….你覺得下午那個案子有沒有可能?」鄭文琳覺得問出這問題,還是蠻有違她現代化、專業化刑警的風範,臉色有些發燙。
法醫偏著頭遲疑道:「實在…很難說,可是….現代社會如果有這個病,幹嘛不就醫反而去咬人呢?」
就怕他不是現代人、也不是生病,而是真的吸血鬼啊!文琳心裡這樣想著,嘴上卻說道:「我剛剛問的….你就別跟李組長說了吧。」李組長嗤之以鼻的態度,讓文琳心有餘悸,警察這行幹久了,長官的一顰一笑都得考慮進去。
「喔,好的,不過多虧妳下午講到吸血鬼,我還真的從死者頸部傷口採集到唾液,已經拿去化驗了。」
聽到這,鄭文琳目瞪口呆。她原本擔心法醫會自居「科學人」,只不過礙於資淺不好當面譏笑資深警官,沒想到他真的當線索去查證。
菜鳥法醫一派理所當然,「大膽假設、小心求證嘛。不過汽旅那個,傷口組織破壞太多了,採集不到,就算有唾液,新鮮度也不足,所以就沒辦法。」他兩手一攤,傻笑著。
想想當初要不是有這位菜鳥法醫真的去量測柏油路面、發現失血不足,大概也就是自殺做結吧,而且他連要休假前也不忘先打點好手頭上的案子….。
鄭文琳嘆口氣,資歷這種事該丟一旁了。她拍拍他肩頭說:「菜鳥啊,你真的很認真又專業,我要跟你多學習,你是叫蔡禹辰吧?!」
他露出燦爛的微笑,像在冰冷解剖室裡打開一盞暖燈,「警官您竟然記得我名字!」
鄭文琳坐進Hunter 車裡,Hunter 遞給她一碗紅豆湯,「天氣很冷,妳先吃吧。」
那碗紅豆湯熱騰騰的看起來很誘人。
可鄭文琳平靜地說,「嗯,你知道我們都在宣導,女孩子不要隨意吃陌生人、甚至是熟人遞給妳的飲料或食物。」
Hunter 點點頭,「也對,那不然我趕快載妳回去,這碗妳帶回家吃吧。」
他們認識不過一天,但他一副坦蕩蕩的態度,讓鄭文琳覺得自己措辭有點無禮,不過話都說了,她還是收下等回家再享用,
「謝謝囉,你看你,下午送人家高貴紅酒,送我就是一碗紅豆湯。」鄭文琳嘴巴上還是要酸個幾句才甘願。
Hunter雲淡風輕地說:「你要紅酒的話,自己去後車箱提啊,我那只是公關禮啦,對誰有用就送誰。」
「我才不要咧。」鄭文琳沒在喝紅酒,她心想,紅豆湯才好,她已經開始想像著香甜綿密紅豆湯在口裡化開後再入肚暖心脾的感覺。
鄭文琳跟他說了法醫的發現,Hunter 邊聽邊開車,這回她讓他開到離她家一條街的巷口。車停了下來。
「其實,妳去找法醫的同時,我也做了些功課。」Hunter 拿出手機的同時,鄭文琳張大眼:「你又去茶水間找八卦,還是跟誰套交情?」
Hunter 聳聳肩,「沒有喔,這回我走知性風,那個教會牧師我很熟,我想說既然006血族跟教會可能有點淵源,我就請教會牧師給我看一些教會創立初期的資料。」
鄭文琳把他手機接過來看,他翻拍了一些文字和舊照片。
那個時代的照片極為珍貴,相片中人穿著打扮就是電視裡的那些清裝、薙髮結辮的模樣,但是模樣神情跟那些演員有極大差異,每個人都身材瘦削、面帶土色,照相機在那個年代應該還是很嚇人的玩意兒,個個緊繃著臉、如臨大敵,所有人看起來就像是苦難中逆來順受的黎民百姓。
也是啊,資源不豐、階級難流動,更可怕的是還吏治敗壞,鄭文琳慶幸自己活在現代。
有一張教會前牧師和傳教士合照的照片吸引了她的目光。
她用手指把相片放到最大,頓時如被閃電擊中一般。「他….他….」她指著其中一人,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我….我….今天有看到他!」
「什麼?」Hunter 也大吃一驚,湊上來看。
一位站在外國傳教士身旁的男子,緊閉雙唇,表情和其他人無異,但他輪廓較深,感覺有點像原住民又有點像洋人,比起同時代其他人好看許多。
鄭文琳心中翻騰著,她想要冷靜下來,清楚表達:「他….他是那個獄卒。」她吞嚥下口水,努力壓抑巨大的震撼,「獄卒,他皮膚很白很白,眼珠顏色好像比較淡,我還以為他戴有色瞳片,印象很深刻。我我我….今天還有跟他說話。」
「他說什麼?」
「沒什麼特別的,就一般例行性查案的詢問,最後一次看到死者是什麼時候,你們幾點放風之類的….」
「他是那位證件被偷的獄卒嗎?他能進陳屍的管制區域嗎?」
「不是,他只是值班員之一,那個輪值班的獄卒每個我都問過話,他也能進管制區域。」
Hunter 也調整一下手機內照片的大小,發現照片說明僅標明洋人牧師,並未載明其他影中人的名字,無法得知他是不是就叫吳春生。
鄭文琳有點冷汗直冒,又像想起什麼重要的事一樣,「不過,他確實講一句怪話。」
「什麼話?」
「我一開始走向他,還沒開口,他就說句『你們總算來了』!」
鄭文琳一早進辦公室,就被轟炸到一個極致。
主因是昨天披露的吸血鬼傳聞 (前情連結),在網路上炸開來,晚間談話節目馬上就有主持人以誇張口吻,羅列世界上有關吸血鬼的秘聞傳說,來賓們也都很賣力地配合渲染,甚至開始討論起如果喪屍真的攻擊台北城,市長該如何反應?美國對台軍售的武器能否防範這種非人類的攻擊?吸血鬼吸到愛滋病帶原者的血又會如何,會不會傳給下一個人、需不需要搶購十字架和大蒜、要不要備糧?這是不是強權研發出來的生化人要從台灣內部瓦解社會、不費一兵一卒拿下台灣.........
面對長官的連番砲火,鄭文琳只能無辜地一次又一次解說是檢察官洩漏消息給媒體,但記者都來問警察局偵辦情況,長官無法紓解壓力又不能去責怪檢察官,只好把怒氣都發洩在她身上。
鄭文琳一開始只想著想衝去把那個色瞇瞇檢察官的頭扭斷,到中午已經被罵到全身虛脫、眼神渙散,好不容易得了個空坐回座位發呆,想找隔壁阿祥解解悶,聽他講些油話也好,才發現他出勤去了。
聽說市長大怒,所以台北市警方已緊急動員,各分局擴大警網要捉拿「吸血魔」,在鄭文琳被長官狂電的同時,阿祥已經為本案去配合佈署。
「吸血魔」三個字是怎麼出現在警界命令裡啊?會寫在公文裡嗎?鄭文琳閃過這一絲念頭後也覺得莞爾,旋即想起自己的處境,又笑不出來。
她想再去找那位獄卒問話,可不知如何跟檢察官啟齒,一來那檢察官讓她做嘔,二來只因獄卒長得很像百年前照片上的一個人,實在不成調查理由。
她需要跟同行的人商量一下,她已做好心理建設和準備,打算跟李大龍說明始末,就算被他訕笑也好,「大膽假設,小心求證」,這是菜鳥教我的一堂課!
打電話給李大龍兩三次都沒有人接起,鄭文琳又回到六神無主的狀態。
她看著局裡人來人往發楞,每個人都是在忙乎自己的事兒,想著升官、想著不要被長官罵、想著今天早點做完下班去接小孩、想著子女的學測成績、想著現在房價如何要不要入場….沒有一個人會搭理文琳現下的困境,眼前這麼多人又好似無人。
這時,辦公室的大電視正播放著談話節目,號稱世界文化史的專家拿出一張照片,說他在羅馬尼亞有和真正的吸血鬼後裔合照,他滔滔不絕地說,吸血鬼後裔曾親口告訴他,現在世上仍存有吸血鬼,世人將吸血鬼傳說斥為無稽,反而更利於他們隱姓埋名地活著….
鄭文琳看著畫面中的歐洲面孔有些出神,腦中不禁浮現昨晚看到的教會照片….終於她想起更要緊的事:得趕快離開局裡查案去,不然等會長官看到她又再刮她一頓。
她拿起話筒,自己都有點訝異地撥了Hunter 的號碼。
鄭文琳坐進Hunter 的車。
「昨天那個紅豆湯好吃嗎?」Hunter 又是神采奕奕。
鄭文琳看了他一眼,「感謝老天,你今天沒穿白西裝,昨天你那樣穿我看了精神壓力好大,總覺得一定會沾到醬油。」
「這就是妳太悲觀了,妳應該要去享受白西裝當下在視覺上帶來的優雅帥氣,而不是去設想發生問題後的慘狀,而且就算沾到醬油,說不定也是一道美麗的風景線。」Hunter 又來個露齒微笑。
鄭文琳搖搖頭,真是無可救藥的樂觀派。既然無言以對,就回答上一個問題好了,「昨天那紅豆湯還不錯。」
「嘿嘿,那一家果然名不虛傳啊。對啦,今天我們怎麼進行?」他撥了一下頭髮,那動作彷彿深信自己是明星一樣受人注目。
鄭文琳還是牛頭不對馬嘴地問:「為什麼昨天你猜到兇手在監獄犯案?」
Hunter 收斂了笑容,轉趨認真嚴肅:「妳應該有注意到這幾個案件,死者都有吸毒,我懷疑他是專門找吸毒的人下手,我就在想,如果我是他,去哪裡找吸毒的人?混入幫派臥底什麼的,都太耗費時間與精力,一個『乾淨的素人』,怎樣才能有效率地找到吸毒的迷途羔羊?」
文琳回答Hunter問題:「勒戒所、監獄….」
「答對了,我已經打點過北部幾家公立醫院和宗教勒戒輔導機構等,可是都沒有什麼異狀,所以,我就在想,他可能把目標放到已經是吸毒吸到快沒藥救的監獄,沒想到,昨天果然就發生命案。」Hunter 雙手一攤,說明一種無能為力,「他扮成獄卒也是出乎意料。」
經過昨晚的震撼與沉澱,鄭文琳問出困惑於心的問題,就怕是自己眼花:「你…也覺得他就是當年的吳春生嗎?」
Hunter 點點頭,「我相信妳認人的敏銳度,刑警不是幹假的。再說,妳不覺得他那個長相跟其他清朝人比起來,特別有貴氣嗎?我受訓的時候,公司有教我們辨認血族,他那個樣子就是完全轉化時,產生些許基因變異,所以東方輪廓、西方韻味,萬中選一的啦,哪有這麼多人能長那樣。」
天啊,一個清朝人…甚至是明朝人,在現代社會,扮成獄卒以便接近吸毒的小鮮肉們….這個想法讓鄭文琳感到頭暈目眩:「我還不敢說一定就是他,說不定只是長得像而已。一百多年了,我要怎麼接受,或是檢察官、法官要怎麼接受兇手是個活了上百年的人....天啊,我頭好痛,今天我被罵到現在,好像還有幻聽,耳邊都還是長官的聲音….」
她看到Hunter一派悠哉的模樣,不禁怒火中燒,怨氣噴發,一股腦兒地抱怨:「你最好命了啦,什麼吸血鬼獵人,開名車、送紅酒、沒有媒體盯、也不用看長官和檢察官的臉色、逍遙自在……哪像我,我做這個不過就為了餬口,卻弄到我連男朋友都跑了…」
Hunter 先是不發一語、張大眼看著鄭文琳,鄭文琳才驚覺自己講太多了,她才不打算在他面前剖析自己感情世界---尤其是這一段又不光彩。可話都已講出,再多作修飾,反而更尷尬丟臉,鄭文琳只好氣惱地看向她那一側的照後鏡。
Hunter也只好看向自己那側的照後鏡,避開直視鄭文琳。他想了一下,又轉過頭來緩緩開口:「嗯,妳真是辛苦了。」
鄭文琳還是不說話。
「如果這消息可以讓妳好過一點,就跟妳分享一下,昨天台灣新聞媒體大幅失控的報導,被我們美國總公司知道了,公司在我們半夜時間打來,要求我限期補救…我…我這個亞洲總監向來都是被公司在全球代表前表揚的,昨天這個也算是一大挫折…」
鄭文琳聞言,轉過來看向Hunter,帶些同病相憐的同情地問道:「是喔,那你怎麼還笑得出來啊?」
Hunter聳聳肩,「被罵的那時候當然會不爽啊,不過可能我這一行跟血族相關,時間感也跟人家不一樣吧,就覺得上司生氣什麼的,不過都是過眼雲煙吧。」
鄭文琳還在思考他這番話的哲理,Hunter 便發動了車子,一隻手放在鄭文琳椅背後,一隻手搭著方向盤,向後顧盼,彷彿是電影男明星那派瀟灑卻又不疾不徐地倒車,嘴裡續說道:「但優雅的紳士風度,卻應該是一輩子的準則!」
鄭文琳忍不住又是一個大白眼,果然這種樂觀自戀狂是很難講出什麼雋永的道理。
「你現在要開車去那裏?」
「去監獄找編號006啊。請人民保姆陪我一塊去吧。」Hunter 泰然自若地微笑著。
大批 SNG 車停在監獄前,坐在車內的鄭文琳和Hunter 面面相覷。
鄭文琳滿面愁容,「我剛剛打給獄方,他們恨死我們了。昨天這麼一鬧,你看媒體也追著報導獄方管理不當,縱容吸血鬼解決犯人超載問題….這世界真的瘋了。我如果現在走進去,應該會被生吞活剝。」
「看來只能我出動了。」Hunter 對著照後鏡梳理一下頭髮,一副翩翩貴公子的模樣,下車走向監獄。
半小時後,他憂心忡忡地坐回駕駛座。「我的獄卒麻吉說那傢伙今天沒來上班,包準是吸血鬼消息上了新聞,他就不來了。他在這邊留的住址資料也是假的,名字也不叫吳春生,叫什麼我想也不是太重要,其他照片什麼的資料,我的麻吉拿不出來,他們內部現在可是風聲鶴唳呀。」
「他怎麼能偽裝出這麼多身分啊?」頭好痛,鄭文琳直想撞向方向盤。
「唉,人家活了幾百年了,時間很多,可以鑽研,而且你別忘了,當初歐洲血族來到東方,是有挑過的,找比較聰明或好看的人類完全轉化成血族後裔的。」
鄭文琳也很洩氣,「怎麼辦?上哪去找他啊?」
Hunter 罕見地皺眉說:「妳知道嗎?還有比不知道去哪找他更慘的,那就是,我覺得他差不多又要犯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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