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7月29日 星期五

【連載】百年血癮 22

作者:且徐行

「那你怎麼跑到台北來吸毒的?」哇,Hunter 使出單刀直入法,但對方冷笑一聲,似乎不是很介意他的直白。

吳春生環顧了周圍,輕嘆後說:「台北,變好多啊。應該說整個世界,最近變得太快。」
吳春生抬頭看著夜空,大雨無情地打在他蒼白的臉上,鄭文琳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只是有點困惑,對吸血鬼來說,「最近」不知是指多久?

「我曉得我以前待過的大稻埕繁華後也沒落了,本來這種事我見過太多太多,只是大稻埕對我意義不一樣…」

鄭文琳不解吳春生講這些幹嘛,想說這是不是古代人和現代人的代溝,但瞄了一下身邊的Hunter,他倒是全神貫注地聆聽,她也只好耐著躁動,平常問訊她可沒耐心聽嫌犯講自己的心情記事。

「最近的人很有趣,一直想要回憶過去,我偶然知道台北要辦大稻埕歷史文物展,來到台北,才發現…才發現真相,我四處走訪、用網路找資料文獻…原來….淑卿嫁的那個人是畜生….」話至此吳春生胸前劇烈起伏,似乎非常激動。

文琳直覺式地就想問吳春生「誰是淑卿」,被Hunter 扯了衣袖,攔截下來。

「還說是大地主兒子,竟敢嫌淑卿沒有生男丁,三妻四妾一直娶,居然還迷上鴉片,每天就跟姨太太們一塊抽煙膏,家產敗光連累妻小喝西北風不說,抽到意識模糊釀成火災都不知道,最可惡的是被燒死的只有乖乖在內房裡睡覺的淑卿和小孩…….」吳春生蒼白的臉龐刷上一股不容忽視的怒氣,在大雨中仍感受到他的憤慨。「早知道這樣,我就先把那兔崽子給宰了….」

他忽然狂吼一聲,那聲音帶些非人類的淒厲,比雷聲還驚人,而且雷電交加中文琳看清楚了,他那陰森森的獠牙相當駭人,她不由得倒吸口涼氣,如果有配槍,她會馬上朝那可怕的生物臉上轟一槍。

「我只請上帝讓她一輩子快活,就這麼一個請求,都不允許….我她媽的忍了這麼久,一個請求都不行…」他發洩似地朝地上癱倒的人踹了兩腳,那個人蠕動了一下就不動了,文琳向前想制止,被Hunter 拉住。

昏暗的燈光下,文琳看到他紙片般的身材在大雨中微微顫抖,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盛怒?

「上一個一百年,我在花蓮幫助不少人戒鴉片癮,卻不曉得淑卿在台北為這個受盡磨難。很諷刺吧,你說這公平嗎?這公平嗎?」語畢又狠狠踢了地上的那個人。

閃電偶爾照亮他的臉,文琳總是抓準時機再多看他一點點,一點一滴再多拼湊出他的原貌,這和只當他是獄卒問訊的心態截然不同。

他沒有想像中那種千年老妖的邪魅,只是看起來….好哀傷、好疲倦,臉上不知是雨水還是涕淚縱橫。

他吸了吸鼻子,指著地上蜷曲的人說:「以前人抽鴉片也是這德行,軟綿綿的一團肉,腦子弄到壞掉,徒具形體,該珍惜的人也都不管了。淑卿這種就該被捧在手掌心上的女人,卻被忽略被漠視,鬱鬱離開人世。」他雖然渾身顫抖,但說起話來還是感受得到咬牙切齒的恨意。

文琳心想,他一定是用生命守護著這位叫淑卿的女人。

「你這麼痛恨鴉片,那你自己染上毒癮?」Hunter 又重複一遍問題。

吳春生蹲了下來,藉著電光照耀,粗魯地擺弄地上那個應該已陷入昏迷的人,他把地上那人的脖子曝露出來,接著輕輕地撫摸那一段部位。「當我知道淑卿人生的結局時,早就人事已非,我連要找那畜生報仇都不行。反正我人生長得很,閒著也閒著,我就來處罰這些毒犯,什麼鴉片、安非他命、海洛因,都是有人利慾薰心,有人意志薄弱,才搞出來的,結果卻害了周邊無辜的人。」

他冷峻眼神向Hunter 他們投射而來,手上卻沒停過,他的指尖順著那人的頸上血管反覆遊走。「所以我就咬他們、吸乾他們,就像他們吸乾別人的意志和幸福。這才叫公平。」又是一個強光閃電,他笑了,露出與他瘦削臉龐不成比例,又大又尖的獠牙,他的指節停在那人的腮骨。

「沒想到你吸了這些人的血液,自己也上了癮。」Hunter 以冷靜口吻下了註解。

吳春生低下頭,鄭文琳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聲音透著陰鷙之氣:「好幾次我覺得好像快飛起來一樣,有時可以看到淑卿,我想天使應該就是這感覺吧,不像我,生來只能在暗處,好像老鼠一樣,晚上出來撿些人家不要的碎屑維生。可每次醒過來就又重重摔到地面,心裡就想著要再飛起來,再見她一眼也好….可我連她一張照片也沒有…」

「結果你越來越不知道去哪裡找毒犯以維持你的毒癮?所以開始對青少年下手?」Hunter 追問著。

吳春生又冷笑一聲,「這些人最好跟蹤,夜店、汽車旅館什麼的,他們又笨到沒什麼戒心,只是現在有這些法律程序,和以前衙門不太一樣,他們死了,還得有點像樣的理由。」

「所以要偽裝成自殺?」文琳接口。

「不然呢,警官。」

原來他認出我來了!鄭文琳驚呼一聲。她自認站在暗處難以辨認,殊不知吳春生早就習慣夜間視物,眼力過人。

Hunter 說:「可來源還是不夠穩定,所以你去當監獄管理員,有取之不盡的貨源給你?」

「是啊,不過我已經越來越難保持清醒善後。」苦笑著的他瑟宿般地顫抖。怪不得自監獄命案開始就沒有補刀的痕跡,吳春生已經成癮、難以控制了。

「要不是你們出現,我打算再多吃幾個的。像這個,」他示意倒臥地上的人,「前幾天監獄裡收到名單,這是今天要回籠的,我就先攔截了。」吳春生原先停在他腮骨的手指又開始勾勒出血管,「你看,他的血脈在發光、在呼喚我,咬下去沒準我又能見到淑卿了。」

「不要,春生,不要,不要咬他。」Hunter 聽出他真的又要下手,趕緊勸阻:「淑卿一定不希望你也陷入毒癮,你比這些毒犯好很多,人類太脆弱,可我看從剛剛到現在你的神智都還很清楚,應答如流,你的先天體質絕對可以克服毒癮,不要沉迷….」

「你這些話就像我講給那些戒毒民眾的一樣,『有聖靈的恩典,絕對能戰勝惡魔的誘惑』….可是,上癮就是把靈魂出賣給惡魔,自己就是惡魔,怎麼奢求上帝的憐憫…」

「不是這樣的…」Hunter還想再說,但被吳春生冷笑聲打斷。

「你這麼囉嗦,讓我想起以前認識的一個傻小子,對,就是燕雲,你們的傻是祖傳的吧,他說羨慕我有天能看到人類真誠地反悔,哼,上帝給了人類一次又一次的機會,人類都沒學好,讓淑卿不得善終,我還在乎不長進的人類幹嘛?」吳春生忽然痴痴地笑著。

鄭文琳感到不安,他看起來快喪失理智了。

Hunter 續道:「你還有很多同伴,我這裡有一些仍生存的血族名單,你們可以互相扶持,你不會再寂寞….」

「沒有用的,頭兩百年我就知道了,一群人互舔相憐沒有用的,你以為小倩為什麼要背叛姥姥?血族就是被詛咒之人,天生就上了癮,在所有人眼中就是怪胎,注定只有絕望….講這些有什麼意義,你是獵人,你的任務不就是獵殺血族嗎?為什麼不履行祖傳使命就好,這麼囉嗦?」

「不一樣了啊,你們沒得選擇,不是惡魔,純種血族是很溫和的,我不要殲滅你們,我要跟你們跟人類和平共存啊。」

「要不要共存我不管,我就只希望淑卿過得快活,卻連這麼一點點希望都不給。」

他出拳揮擊了地上的人,那人發出慘烈呻吟,文琳鬆了口氣那人確定還活著。

「春生,我知道你很善良,其實不想傷害活人,我現在正組織一項商業模式,活體血可以用買的,而且不會有人受傷,你也可以活得正大光明 …」,Hunter 小心措辭。

吳春生搖搖頭,「這些毒犯出了獄叫更生人,他們還有第二次機會,我,只不過是人家繁殖物種的樣本,打從一開始就被上帝遺棄了,又是血癮、又是毒癮,還有戒不掉的思念跟後悔….誰給過我機會?」滂沱大雨中隱隱透出一陣嗚咽聲。

文琳看著他,了悟到「終身監禁不得假釋」的可怕。

「人生憂多樂少,我死不了,憂傷就在這裡越積越多,永遠散不去….」他捶著自己的胸膛,抽蓄著,無法克制的全身顫慄著。



鄭文琳看著他,這個人承載了數百年的記憶與情緒,一個人的一生有幾番憂愁,他就積累了七八倍,又沒有傾訴的時刻,怪不得不同於一般訊問時的爾虞我詐,他是如Hunter 所預測的和盤托出,他並不曉得下一個能真心交談的對象,會是幾十年或是上百年後才能出現。

「春生,你今天願意赴約,代表你想被我找到,你聽我說,讓我來幫你。」,Hunter 賣力地勸說,小心翼翼地向他靠近。

吳春生倏地抬起頭,戒心大起,仰天大笑,「哈哈哈…是你們弄到全台灣都在講吸血鬼,胡說八道一通,我自己又不能上call-in 節目現身說法很悶啊,老子想找人聊天啊所以才來的。再說,我也不怕你,以前燕雲還都得靠烈陽幫忙來捉我,我倒想看看你們現在獵人有什麼新花招,不用擔心,這周圍的監視器我都打點過了,算是我展現與時俱進的能力。除非警官想介入,」他挑釁式地看了一下鄭文琳,「….不然你大可大展身手。」

鄭文琳下意識地望了周邊可能有監視器的地方,不解吳春生怎麼辦到的。

吳春生似乎是回答了鄭文琳的疑問,又像是自憐又自嘲地自言自語:「沒有感情的人,才能專注做這麼多事,全心全意,心無旁鶩,忘掉…」

「春生,我真心想幫你,你不是只是一個人…」Hunter 語氣雖然和緩,但完全不敢大意,緊盯著吳春生一舉一動。

「你這人婆婆媽媽,你的祖先比你果斷得多。老子我好餓,就想飽餐一頓,我不介意在同個地點用餐的。現代人吃太好,有些血還流不大動,不好吸,這個瘦巴巴應該沒這問題….」吳春生如同囈語,抓緊地上那人的脖子,微微上抬,低下頭去就要咬住他頸項…

電光石火間,Hunter 從胸前口袋掏出一枝筆,朝他就要湊上那人脖子的嘴唇發射一記,吳春生停頓了一下,摸摸自己下巴,有點灼痛,冷笑道:「傻子,出門不帶點像樣的武器,這種小痛跟毒癮發作差這麼多,老子可不怕。」文琳注意到他的手臂顫顫巍巍,那不是冷,他真的毒癮犯了,好像體內好多蟲在爬一樣,快爬穿他的體表一樣。

「慘了,麻醉劑沒用!」Hunter 匆忙落下一句,想必吳春生體質在吸毒後有些變異,吸血鬼專用的麻醉射槍不管用。

此時 Hunter 張開大口、露出尖牙,如風馳電掣緊咬住那人頸項,那人哀嚎一聲,文琳也驚呼,Hunter 趕緊又從袖口掏出小把光槍,朝吳春生射出,可吳春生反應更快,抄起那人當盾牌擋在前方,光槍組成物質是紫外線,馬上就灼傷了那人的衣料,還冒出點白煙。

Hunter 意不在致死,所以事前刻意將光槍功率調小,只要吳春生吃上一記,雖無立即性命之虞,但會耗損許多能量,Hunter 就能制伏他。

可是吳春生左躲右閃,動作迅捷,身材瘦削的他,竟能帶著另一個人瞬移騰挪,Hunter 發了幾槍,在黑夜中散發粼粼藍光,照亮了周邊事物,如果鄭文琳不知道箇中凶險,應該會當這是一場視覺魔幻秀來欣賞。這兩人顯然都很精擅在黑夜中行動。

可 Hunter 幾次出手都沒中的,也不敢貿然再進攻,就怕傷及那神智不清的人質。沒想到吳春生趁著間隙拿起郵局前的大型落地盆栽就往Hunter身上砸去,Hunter 急忙閃開,但吳春生擲出的已連盆帶樹擊中他手中的光槍,再紮紮實實地撞上郵局的鐵捲門,轟好大一聲,盆栽碎裂,泥土散落一地,昏暗中光槍也被甩到鄭文琳看不到的地方。

鄭文琳見識到吳春生異於常人之處,目瞪口呆又有些惶恐,不知道該怎麼幫 Hunter 反擊看來已發狂的吳春生。

Hunter 朗聲道:「你跟我走,讓我幫你,放下那個人吧。你希望我阻止你所以才來的,不是嗎?」

吳春生一停下來,就可以看得出來他身體不斷顫動,但他佯裝思考一下:「之前可能有一點這個意思吧,」他忽然轉為不住地抽搐:「可是現在….好冷好餓….好痛,鮮美的熱血….我要…我要….」他閃過一絲貪婪目光,惡狠狠地又要啃咬那可憐的人質….

Hunter 奔跑跳上吳春生肩頭,緊勒住他的脖子,讓他下顎上抬,離開地上的獵物,鄭文琳趕緊抓住昏迷不醒的人質雙腳,使勁拖到一旁,遠離吳春生的攻擊範圍。

吳春生咬噬未果,可對於熱血的渴求,鼓動起體內的貪婪,毒癮也隨之蠢蠢欲動,各種力量拉扯下,理智線應聲斷開,他掙脫了 Hunter 掣肘,把騎在他肩頭上的Hunter向後一甩,Hunter 輕靈落地。

吳春生則是急切切地要尋找剛才的到嘴邊的鮮肉,一雙銳眼鎖定目標後,他走向鄭文琳和她正保護著的毒犯。

Hunter 連忙攢足力氣舉起剛剛被吳春生砸毀的小樹,用樹根一端掃向吳春生後腦勺,阻止他靠近鄭文琳兩人。

吳春生後腦被擊中,卻看不出吃疼,但顯然被 Hunter 的多次阻卻徹底激怒,身材羸弱的他,轉過來一記猛拳就揮向 Hunter,精悍威烈,瞬擊爆發力驚人,Hunter 閃開後也回擊,卻也揮空。

兩人就在大雨中施技徒手格鬥,光看外型,可能還會以為是會偶爾上健身房的都會型男,欺負一位沒吃飽、發育不良的瘦小青少年,可認真觀戰,完全不是這回事。

吳春生雖然體型遜於對手,卻力大無窮而且出拳毫不留情,連擊快打,直逼 Hunter 眉心、頸項、胸口等要害,明顯有置對方於死之勢。Hunter一開始就不出狠招,對方痛襲便只能採取守勢,漸落下風。

Hunter 不是在跟人在搏鬥,此時的吳春生是一頭猛獸。鄭文琳要逼自己認清眼前現實,這不是尋常的街頭幹架,是命懸一線的殊死戰!

雨聲雖然不絕於耳,但鄭文琳還是清楚聽到 Hunter 肉身被擊中幾回,拳拳到肉用聽的都痛了,她趕緊把毒犯拖進暗巷內安置後,就伏身回來摸黑要找剛被打飛的光槍。

沒想到,一回來就先聽到轟然巨響,不是雷聲,而是Hunter被吳春生拋向郵筒發出的聲響,連郵筒都被打彎了。

可吳春生仍不放手,郵局旁標示「禁止停車」拒馬,料想也是沉甸甸,竟被他一把提起,高舉過頭後就往已倒地的 Hunter 身上砸....

「喔,天哪!」鄭文琳叫得比 Hunter 還大聲,她直覺要趕快報警,可照吳春生這種抓狂的態勢,警察還沒趕到就要出人命了,再說,自己不就是警察嗎.....。

吳春生跨坐到 Hunter 身上,抓住他衣領又狠狠重拳一記,地面一塊人行道磚也被波及粉碎。

鄭文琳急壞了,顧不得沒有光槍傍身,再不做點什麼,Hunter就要被打死了吧,她全速朝吳春生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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