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且徐行
最後,Hunter浮腫的臉似乎淡然一笑,但當年他誤殺的血族叔叔和吳春生兩人臨終前悲涼、悽愴的雙眼似乎重合在一起,觸動他的心靈深處,無法自已….
「後來呢?」鄭文琳怔怔地問。
「後來,我就接下獵人的任務了,只是不輕言捕殺血族。」Hunter拿起手機,錄下中英文口白:「純種血族編號006,2016年12月6日台北時間21點41分死亡,致死原因…..。」
他迅速熟練地照了幾張現場照片後,喃喃自語:「我知道你這輩子有很多的不得已,希望宿命之言是真的,願你的靈魂能夠得救,跟你的愛人在另一端重逢。」
文琳望著Hunter,思索著他話中意涵,很難再把他當作吊兒啷噹的貴公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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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的一夜。告別了回到兒子身邊的李大龍,文琳和 Hunter 漫步走在大雨後一片清淨、只有一輪明亮皎月的夜空下。
文琳還是把百思不得其解的疑問檯面化,「喔對了,那個吳春生….最後講那個冬雷的是什麼?我都聽不懂,他把我認成那個淑卿,難道是…因為我跟那個女人長很像嗎?然後我覺得他最後好像是掛著微笑離去的,是發現我其實不是那女人還是…?」
「想太多,他已經吸毒吸到秀逗。妳看,我被打得跟豬頭一樣,他還能把我認成我阿祖。」
不講還好,一講文琳才又發現 Hunter 的臉腫得可真慘,面部肌肉動作遲緩,連帶影響講話語速,剛還掛著這副面容做了不少善後工作。
撇開那張被打到很難做表情的臉,鄭文琳查覺到他其實悶悶不樂,離開郵局後到現在都不願再多談吳春生。
鄭文琳想逗他開心:「還說被打呢,你剛剛在我面前行兇耶,現行犯我該把你扭送法辦。」
有傷在身,Hunter 語氣浮誇不起來,但內容風格已一如往常:「嘿嘿,不好意思,血族都不是法定自然人,我這頂多算個毀損罪吧,可他們是無主物,而且也沒被公告為古蹟,妳拿我沒轍。」
面對鄭文琳投來驚奇的眼光,Hunter 說道:「我雖然是亞洲總監,但我是一人分公司,所以也身兼法務,各地法律要懂一些,這些法律名詞對我來說不算太難啦。」
「喔~這樣子啊,所以讓我猜猜,你剛剛幫那小伙子包紮,自己又不去醫院掛急診,打鬥時還給自己打針,是不是因為你同時身兼亞洲分公司的醫療顧問?」
「嗯,可以這麼說。」
「你打那個是什麼?」鄭文琳面露疑惑,她可是藏不住任何問題。
「啊…就是類固醇、腎上腺素啊…..差不多就是運動選手的禁藥,提高耐力和爆發力的那種,然後還有一點點….止痛劑。」
「你說什麼?止痛劑?」鄭文琳抓著最後一點當重點,大聲反問,讓 Hunter有點難為情。
Hunter 索性提起胸膛,拉挺自己那一身殘破的白西裝,「是啊,真實的獵人也是會怕痛的好不好,我是…不知道我那些祖先是怎麼那麼勇猛的,我就會怕痛啊。」
鄭文琳聽了哈哈大笑兩聲,上下打量一下他的行頭:「你看看你,就愛穿白的,滿身都是血,看得多嚇人。」
「就故意的啊,我看我爸以前都這樣穿,每次回來也是血漬啊灰塵啊…看起來很 man 好嗎?這都是英雄浴血奮戰後的印記。」Hunter 的左眼炯炯有神---右眼還埋在腫包下。「喔耶,完勝最後一枚血族,我可以退休做顧問了,而且我不用跟妳一樣寫報告。」
聽到這麼,鄭文琳像被重擊一拳,「哎喲,天啊,我不知道接下來行政作業要怎麼處理?還有媒體那邊怎麼應付?頭好痛啊。」
「警察的工作我就沒法僭越啦,不過我是『打點王』,需要打點的就跟我說吧。」Hunter 說這話時,嘗試搭配優雅紳士的動作,卻發現疼痛難耐,還是平實就好。
「倒是媒體那邊,我也得給總公司交代,所以,我已經調查過而且準備好妳那位『空虛寂寞冷』檢察官的八卦,幸好他於公於私都還蠻『有料』的,我這次要扮演『看不下去的知情人士』,反正我也沒捏造啊,另外總公司很有力,建議它公布個 iPhone8 還是讓熱門手遊在台灣上架,大家有事情做,吸血鬼新聞就能讓它早日退駕吧。」
Hunter 嘴上輕鬆,其實眉頭未展。
鄭文琳有點驚奇地發現自己竟能觀察到 Hunter 掩藏的情緒,她話鋒一轉,委婉地說:「你做了件好事,我想,他很感謝你。他…一開始就故意拖著那個人到你面前,逼著你下重手,你又不忍心讓他自我了斷,怕違背傳說會害了他。其實…應該我也要說感謝…」
Hunter 聞言,快步走到文琳前方,讓文琳看他的背影。
文琳從 Hunter 背後又大喊一句:「對了,你幹嘛去相親啊,該不會是調查到我也要去,你想要辦案就也報名啊。」
他轉身,急於解釋,嘴巴卻動不快:「才沒有咧,我資料留了一年有吧,整個亞洲區都我在cover,很心酸,工作常要飛來飛去,婚友社最近才聯絡我,說有我喜歡的職業類型。」
「你腦子有問題,哪個男人喜歡女刑警啊?」
「我啊,很刺激可以鬥智啊,而且算同行。」
「真是莫名其妙。那你什麼時候知道我承辦割腕自殺案?」
「喔,那個喔,我早就曉得妳這個名字啦,李大龍去找妳我就知道了啊,我追蹤的是李大龍,兩線三星的那位。只是沒想到鄭文琳這個名字,跟我一樣,又會辦案、又芳心寂寞啊。」Hunter 燦白的牙齒,在月光下閃耀。
鄭文琳被講的有點羞赧,「什麼東西啊,有錢公子哥寂寞個頭啊。」
「我漂泊不定,居無定所啊,還有,我受夠了對別人三緘其口的人生了,我們這行,偶爾跟國外同行交流,其他知道我身分的,就只有那些血族了,妳說悲哀不悲哀啊。」
鄭文琳暗自思忖,難怪他還真的是對自己毫無保留,什麼都說,原來跟吳春生一樣都悶壞了。
Hunter 續道:「我爸也是厭倦逐血族而居、四處嗅聞抓鬼的生活,才鋌而走險的….幸虧還有我媽愛我,不然我跑去吸毒就慘了。人和吸血鬼一樣,都想要有伴啊。」
聽到他提到老爸嗅聞抓鬼,她問:「所以你們家天生嗅覺過人嗎?」
「那是我阿祖、祖父吧,我爸可能還會一點,我是完全不會啦,老實告訴妳,我從小就過敏性鼻炎,根本沒辦法聞。你想想看古代什麼事都很單純,味道也是,好聞就是芝蘭,難聞就是鮑魚,街味巷聞的,跟現在哪能比啊,現代社會化學的、調和的人工氣味太多了,早就把我們家族那點天分給淹沒啦。」
「那….那你第一次在餐廳裡說什麼嗅出是我,那是什麼意思?」
「喔,那個啊,我瞎扯的啦。我不知道妳長什麼樣子,妳的名字在網路上不好找啊,只是看到妳坐在那裡,我就希望來相親的人是妳啊,妳也知道我很樂觀的,問問看囉,就算不是問一下也沒損失,我照樣等我的對象。結果啊,心想事成!」Hunter 雀躍地描述著他的心路歷程。
鄭文琳看著他微微一笑,內心卻是心花怒放。
東方已現魚肚白,教堂外的審判鬧劇也剛落幕,大清早也要敲鑼打鼓地把夜出審判的青天知縣老爺送回府邸。(教堂外審情節)
教堂閣樓內,李淑卿跪在床榻邊進行晨禱,「主啊,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站在門邊的吳春生聞言,旋即轉身,由後環抱著淚眼婆娑的淑卿,「不,妳一定要聽我的,不,是聽主的,妳要好好活著,找個好人家,生兒育女,一輩子快活….」
李淑卿還不住地唸著,「山無稜,江水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吳春生哭喊著「不要不要….」,兩人相泣相擁著。
這是吳春生第二次落淚,他覺得這一生的眼淚就要流光了。如果能轉變李淑卿的心意,流乾他的血都無妨。
「就讓我變成你的同類,相知相守,此情永不渝!」李淑卿哀求著。她心疼,等在吳春生未來的只是無止盡的孤單寂寥和填不飽的飢餓,只要她也成為血族,吳春生就不會再是一個人,兩人可以永生永世不分離。
面對李淑卿的誓約,吳春生怎可能不心旌動搖,可他更不能忍受讓淑卿跟他一樣,日日夜夜地在暗處枯萎凋謝。
他捧著她的臉蛋,「答應我,妳一定要好好活著,我會在上帝那裡找到妳,進了天堂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如果到時候妳不要我了,也沒有關係,我和魔鬼的交易就是要妳歡喜過日子。妳開心,上帝才會赦免我的罪。」
吳春生這一晚講了太多他自己都沒聽過的話,只盼這女人能放下他,奔向自己的幸福。
「啊….」吳春生低聲慘叫,李淑卿急切切地問:「你怎麼了,怎麼了?」
晨曦灑進閣樓內,蒸騰著滿室馨香,但照在吳春生臉上,如同熱水燙鍋,他趕緊掩蓋著臉,痛苦地呻吟著。
「春生,春生….」李淑卿趕緊拿起昨夜換下的衣衫蓋住他。
但日照毫不留情地從窗外登門入室,整個向陽的小房間在陽光下無所遁形。
吳春生嘶吼著,承受巨大痛楚,李淑卿緊緊地擁住春生,開門帶他下樓,以避開日光。
清晨已至,教堂內開始有不少人聲,等在外頭的燕雲趕忙從樓梯上來,自淑卿那裡接過渾身如熱焰灼身的吳春生,燕雲看得出淑卿眼中的遲疑,說了句:「妳放心,我燕某發誓,今日一定戮力救出吳兄,算是…我對妳的承諾。」
燕雲從淑卿噙滿淚水的眼裡看到信任,就攙扶著吳春生打算避開他人耳目離去,他一邊示意宣道婦趕緊帶著淑卿上樓回房,莫讓底下信眾看到她和那受折磨不成人形的吳春生。
李淑卿在宣道婦敦促下上樓,她依戀不捨地回頭望,直到春生離開她的視線,最後一眼只是他腦後的髮辮。
她回到閣樓房裡,望向朝陽,痛哭流涕。
她有預感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吳春生了,只盼望上帝允諾他們的永生相聚,能夠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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